攝影文章
       

 

黑白攝影漫談(2)

 

 

顏哲章

台北攝影#550

黑白攝影漫談(2)

       撰文◎顏哲章

 

 

思考力的探討

 

 偶爾會有攝影同好抱怨說:「我最近老是拍不好,做了一翻檢討後發覺都是相機惹的禍,決定再把它換掉。」這時我會告訴他:「大概有一樣東西你忘了檢討」,他往往急著回答說:「怎麼可能,該檢討的我都檢討了」,我會很嚴謹的再告訴他:「你應該是忘了檢討你自己」。其實這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種通病,喜歡檢討別人,而忘了檢討自己,拍不好都是器材惹的禍。如果相機器材是硬體的話,那麼攝影者則是軟體,不斷更新硬體,而忘了改善軟體效率還是不彰。就如同寫作時不斷換名筆希望改善文章的內涵和說服力一樣,同屬庸人自擾的行為。攝影者是運筆(掌握相機)的人,攝影的內涵與使用先進的名機完全無關,卻和自己的思考力密不可分,首先應該更新的是自己的思考力。過度講究先進的名機依賴名機,往往造成攝影者本身技術本能的退化。為了印證這點是否屬實,我刻意找來一些四五十年前的老相機,在沒有測光和對焦裝置(目測對焦)的條件下拍照,企圖讓自己變成四五十年前的攝影者。首先發現沒有測光錶自己根本沒有掌握正確曝光的能力,對拍攝環境的現場光完全沒有判斷能力,接著目測對焦也出現落差,有的對在主題的前面,有的落在後面,能正確對焦命中的畫面少之又少,整卷底片差強人意的畫面少得可憐。再回顧看看四五十年前攝影家前輩用同型機種拍攝留下的的作品,方知自己的攝影技術不如前人。不願就這樣放棄自己,只好更用心學習如何以純熟的技術來操作它,經過一段長時間在不同的攝影條件下(不同的攝影環境、不同的攝影題材)實地拍攝,漸入佳況,對攝影現場光有了敏銳的觀察和判斷能力,目測對焦也十拿九穩。隨時提升自己的攝影技術,並且用自己最熟悉的相機拍照可發揮最佳的互動關係,千方百計弄到的先進新名機,對它不熟悉的狀況下,往往是自己攝影最低迷的一刻,不如平常順暢,拍到如意作品的機率也跟著降低。

 約幾個月前我在凱道上拍攝街頭運動實況記錄,正在聚精會神追蹤題材瞬間的變化,突然後方有人洋洋得意的說:「好好笑喔!你怎麼到現在還用這種相機在拍照?」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全身掛滿數位相機的草莓族陌生攝影同好,由於不想放過瞬間珍貴的題材,無暇與他閒聊,僅付之一笑。平常人文外拍或街頭速寫我用的是最熟悉的器材,那是跟隨我超過三十年充滿歲月痕跡的老機子和一或兩支鏡頭(平常只帶一支廣角鏡),耗材則是適合街頭速寫ISO 400黑白底片。簡便的器材讓自己不受繁多器材的干擾,能全神貫注景物和被攝體的變化。早年攝影經驗不足,每當外拍時總是喜歡背著笨重繁多的鏡頭,深怕會落拍了什麼好作品。但是每當面對題材時,總是先考慮到底要用哪支鏡頭最妥善,陷入選擇鏡頭的困擾,等評估好換上要用的鏡頭,速寫的題材早已消失無蹤,反而繳了白卷。只帶一支鏡頭可以排除這些困擾,讓自己沒有選擇其他鏡頭的機會,反而會全神貫注在題材和景物中,如何好好掌握這支僅有的鏡頭,發揮它與景物之間最佳的描寫力。熟知它每個光圈與景深所涵蓋的範圍、手持相機時可以完全凍結影像的最低快門速度極限、光和影間照明比可能描寫出的灰階範圍、遇到逆光題材時,該如何控制曝光補賞以描寫出被攝體暗部應有的質感。相機和鏡頭有時又像劍道家手上的一把劍一樣,如果能領悟心劍合一的奧妙,必然大有可為。生活周邊的事物往往是我們學攝影的一片明鏡,隨時在啟示:「多多檢討自己,而不是別人。該挑戰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如此才是一條學習攝影進步的捷徑。

 技術+思考力+企圖心+體力+財力=完整的攝影者。僅擁有高超的攝影技術而缺乏思考力表達的攝影者,往往只有依樣畫葫蘆的能力,照片或作品會顯得很匠氣,內容空洞,沒有任何創新的攝影動機,最後可能會被冠上攝影匠的名號,完全與攝影家無緣。

 攝影者除了具備完整的攝影技術,更重要的是思考力的融入。善於發揮思考力的人,只要有興趣去學習各種專業的技術後,很容易可以與「家」畫上等號。譬如學繪畫可以成為畫家,學書法成為書法家⋯⋯等等。對於緊緊鎖住自己思考力的人,學什麼都難以發揮成效。我想每一位健全的人在出生的一刻,上天都已經賦予他完整的思考能力,成長過程受環境因素的影響,有些人很樂意開啟自己思考的鎖,有些人則越鎖越緊。對一位學攝影的人來說,開啟自己思考的鎖刻不容緩,因為沒有思考就無法產生攝影動機,就感受不到題材的存在。攝影圈內諸多同好,緊緊鎖住自己思考的鎖,由別人來幫你思考安排題材,安排構圖和攝影角度⋯⋯等等。最後指揮你負責按快門,這等於由別人來統治領導你,由你負責作一位按快門的奴隸一樣。將來完成的作品怎麼會有自己的思考力融入呢?學攝影最傷心的不是被別人放棄,而是當自己已經決定要放棄自己的一刻,值得攝影同好們警惕。

 如果想開啟自己的思考力,就得先學習勇於面對自己,挑戰自己。記得過去在國外求學期間,課後在攝影公司實習打工,工作中難免要開口說外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一開始非常害怕開口說外語,總希望會有一位外文流利的人可以幫我作翻譯,不用自己說,然而整個公司全都是外國人,沒有人可以幫得上忙,周邊沒人可依賴,只好鼓起勇氣由自己來表達,於是開始有了開口說話的動機,也開始思考要以什麼語氣或說法比較容易讓對方理解或接受,漸漸修正自己自然可以說出一口流暢的外語。上述有開口說話的動機,表示已經開始啟動自己的思考了,當然這是因為能鼓起勇氣面對自己,挑戰自己。平常我們處事總希望多一點面向別人的機會而開始逃避面對自己,欺騙別人很容易而輕鬆,欺騙自己恐怕是件最不容易而且會是最傷心難過的事。這段實例是引述身為一位攝影者如果要讓自己培養出思考力,就得先學習勇於面對自己,在沒人可以依賴的狀況下,自己找題材決定整個攝影的過程,否則依賴別人找題材投機取巧搭搭攝影便車的心態,一直由別人來當統治領導者,自己則是一位沒有思考能力永遠被奴隸的攝影者。

 

不要成為一位只會按快門的人

 這是一個數位與傳統並存、並用的年代。在台灣特殊攝影生態的影響,多數攝影同好往往只希望能享受到攝影的成果,而忽略了親手參與製作過程,無法感受完成作品之前的成就感,過度講究收割成果而忽略製作過程,是學攝影的人很重要的課題之一。如果能先讓自己完全沐浴在學習攝影的領域中,揭開攝影的疑題(製作過程排除難題,發覺正確答案)遠比能不能得獎、成名來得踏實而快樂許多。過度講究成果忽略過程,就算這次僥倖得獎,患得患失,最後也可能變成一位只會按快門的人(在國際被冠上只會按快門的人,是對攝影者極大的羞辱)。拍攝時,按完快門並非攝影結束,而是攝影的開始。也就是說按完快門只是攝影的開始,接著則要考慮如何把它表現出來,是以標準沖片處理、高溫粗粒子影像效果處理、高反差影像效果處理、中途曝光半反轉影像效果處理或是調染影像效果⋯⋯等等,這些處理全都屬於按完快門之後不同的表現要點,也是攝影技術的延續。如何賦予照片生命力的地方,指的是按完快門之後處理作品的攝影暗房,揭開這扇門,能讓你親手參與處理,當自己看見作品親手完成的瞬間,內心的喜悅和成就遠遠超越按快門時瞬間的快感。無論國內外資深的攝影同好們,相聚一堂討論攝影時的話題,經常會把暗房處理的技術拿出來彼此分享,津津樂道其技術的精彩部份,甚至相聚一起沖片、放大作品,共享暗房技術的樂趣。記得有一次去拜訪國際級的攝影家郎靜山老先生,他聽到我正在寫一本暗房學的攝影工具書後,非常熱誠的拉著我去參觀他的暗房,並津津樂道解說他的四×五放大機獨特的功能,遇見一位可以和他討論暗房技術的人,可以從他臉上喜悅的神情感受出來。接著我則一直注意牆角掛著一些正在進行乾燥的照片,迫不急待的問他:「郎先生這些照片是什麼時候洗的?」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是昨天晚上啊!」。幾星期後在報上看見他被送進台大醫院,不久就與世長辭了。一百餘歲的攝影家仍然堅守在暗房裡繼續摸索學習,直到生命最後的一刻。可見暗房技術早已成為資深攝影家們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份,只按快門就結束的人,當然無法感受暗房技術的話題,對這份暗房的喜悅和成就完全留下空白,無法體驗攝影人生完整的樂趣,按完快門就成為攝影的局外人,相當可惜。

 

攝影技術國際觀,攝影題材在台灣

 

    1993年返台之前,已在東京居住了近十年的光景,由學習變成職業攝影師,從專業黑白沖印技術、專業人像攝影、橫濱大飯店美食街料理特約攝影、東京都建港百週年煙火慶典特派報導攝影、NHK電視節目背景攝影、電影背景攝影,並取得全日本縮影保存寫真士資格檢定合格,而數次參與圖書館美術館的文書影像保存攝影,長時間的攝影工作,已經完全融入東京專業攝影的生活,也收到日本歸化局的許可通知,可歸化成日本國籍,就在申辦手續進行最後審核的一刻,突然又覺得自己好像失落了什麼?而開始不斷的思考希望能找到答案,最後我搭上地鐵回到香火鼎盛的淺草觀音寺,十年來身在異鄉這兒是不斷啟示我的地方,這次的啟示則要我在開花結果的一刻,就是我應該離開當地的一刻,並要我切記一定要往南行,那兒有工作等我去完成。十年前我是來至南方,向南行豈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終於領悟這些含意。十年來原以為自己已經在那裡萌芽生根了,從此可以享受自己耕耘的成果沒想到又得放棄一切,忍通舉家南遷回到台灣, 開始學習更深入的攝影課題,那就是分享、回饋、大愛、真理、見證、正義、勇氣、信用……等等,這些當年學攝影完全意料之外的課題。

 十年異國的生活,回到台灣反而變得十分陌生,好像自己又跌回一二十年前的深淵中,尤其攝影圈的動向狀況完全沒有信息,一切只好歸零重新唸唸這裡的社會大學。經過幾個月時間走訪攝影學會、社團、藝廊,拜防早年熟識的攝影同好,終於有機會進一步了解國內攝影概況。選擇回國定居的目的是希望從事一些攝影學術教育和參與台灣人文攝影記錄的工作,把國際攝影技術推展到國內,並專心投入台灣人文攝影,記錄屬於自己成長的這片大地上所有文化歷史的見證工作。但幾個月下來,一籌莫展,原定的希望變成失望,因為這兩項工作對這裡來說,是最不叫座和最冷門的項目。也就是說攝影的動向正朝著這兩項目標反其道而行之。對這種攝影動向的感言是:「攝影技術仍然土法在煉鋼,攝影題材轉向世界觀」。幾十年前封閉的台灣攝影知識和技術資訊取得相當不易,平常只好土法煉鋼摸索來學習,如果偶有一點技術資訊,就會視同如獲至寶般的珍惜它,點點滴滴的累積後在把它們拼湊起來,希望能儘早脫離土法煉鋼閉門造車的陰影。經過一二十年的變遷,技術資訊已經邁向世界同步的領域,然而不少的同好還是想不開,死守在土法煉鋼的陰影中,期待有一天能弄到一台最先進的相機可以彌補自己攝影知識的缺陷。為了不讓這片大地變成攝影知識的荒漠,並漠視自己的文化,同好們相機視點正朝著別人的文化風光埋頭狂熱中。我開始後悔自己為何會選擇回到這裡,去做這些背道而馳的工作,檢討自己是否該放棄自己回來的理念,向環境低頭和他門一起共舞,活在苟且偷生的攝影中。如果要放棄自己的理念,又何必要回到這裡呢?在看看離開東京前日本朋友熱誠為我留下的祝福勉言:「就算你跌倒了七次,第八次你還是要勇敢的站起來喔!」。在翻過所有對我寄望的祝福勉言,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重返東京的本錢了。況且我尚未踏出去,連第一次的失敗跌倒多還沒嘗試過,唯有提起勇氣繼續奮鬥下去,堅持走逆向思考的攝影方向,並呼籲:「攝影技術世界觀,攝影視點回台灣」,先人在這片大地所留下的文化遺產,視若無睹,不但不想好好去認識它,珍惜它或經營它,甚至把它當作破舊的垃圾來處理,以相機認識自己的文化,以攝影記錄文化歷史延續的見證,讓這塊大地能重現文化署光,看得見文化資產,否則文化留空白無法與世界接軌,隨時有被國際遺棄的可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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