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攝影 #596期
〈〝我是人,我愛自然〞系列〉
簡.愛-愛在簡約與簡練(9)
撰文.攝影◎謝明順(攝影教育工作者)
一直以來我對於「攝影高手」的定義就是創作觀念正確,擅長找景/取景的攝影人,而非技巧高超,任何題材都能操縱自如的達人。
複雜的場景一定難拍嗎?未必,簡單的畫面一定好拍嗎?答案是否定的;基本上,難、易、好、壞的關鍵掌控在創作者手上,與題材沒有直接關連,因此,直正能領悟到這個道理或觀念,並且身體力行的人,稱之為「攝影高手」,肯定是名副其實,當之無愧的。
很久以前有一次閱讀美學書刊時,突然對「極簡藝術」產生了莫大的興趣,當時我認為「極簡」絕對不是簡略或簡化可以一語道盡的,否則,她不可能成為獨立的門派,換句話說,「內在見學問,外在看天文」,無論是內涵抑或形式,「極簡藝術」和「物我合一」的理念、哲思肯定是環環相扣、如形隨形的必然存在。
話說回來,我們認為「極簡藝術」不簡單,主要是她源自於繪畫而非攝影,領域不同而媒材迴異,從而因為不知而自覺不容易;極簡,這個專有名詞起得非常微妙,沒有把話說死,留下了很多想像空間,本篇為了行文及圖說的方便,極簡,就從「簡單」開始,然後,進一步探討影像內在的簡約與簡練。
首先面臨的問題是,透過「簡單」,了解簡單,最終才能了解什麼樣的影像建構才算「不簡單」,為此,我打開了一本有名的國語大辭典,簡字部和本文主題有關的名詞諸如簡陋、簡明、簡要、簡潔、簡約、簡練……都一一出列,唯獨「簡單」兩字遍尋不著,我不死心,再找來一本小學國語辭典,這下出現了,「簡單」的解釋是「不複雜」我楞住了,為什麼愈解釋愈深奧呢,我緊接著找出「複雜」兩字的解釋,答案是「不簡單」,迂迴轉向,卻回到了原點,我終於開悟了,原來,所謂「簡單」的解釋,就是一種最原始、最單純、最抽象、最無法明確下定義的現象,怪不得大辭典中容不了「妾身不明」的「簡單」這個名詞。
如果沒有記錯,蔡志忠的《中庸》影帶中好像有提到「無用之物最有用」這句哲言,「有用之物」由於受到刻板印象的影響,用途非常有限,反而是「無用之物」因為沒有包袱沒有概念也沒有明顯的定義,所以,隨著不同人的巧思、活用,反而會產生無限的用途來,就如同「簡單」二字一樣,看似無用,透過各自表述,恣意運用。竟然也可以演化成為藝術工作者的特質,的確是始料未及、純屬意外的一種「驚奇」。
東遊西玩南北逛,方知地球非四方,
上下左右前後看,方知攝影不簡單。
請問,最簡單的題材在什麼地方?
Demo A 曲直有道 台北藝術大學 2013
全世界大概只有北藝大的行人穿越道如此的 ZIGZAG,如此的曲折、離奇,原來這正是藝術最迷人的特質、最典雅的陷阱,為了創作「極簡」的Demo作品,頂著的酷熱、毒辣的大太陽,我再次地造訪了這所充滿意外驚奇和美感的地方-台北藝術大學,這種狂熱,算不算「極度的不簡單」?(對一位年逾七十的攝影創作者而言)
作品有幾個值得一提的地方,特此逐一說明如下。
一,採用縱向構圖,壓縮人行道的左右空間,除了凸顯曲折線的能見度之外,同時增強主體的張力和深度。
二,大膽切割機車騎士的頭部,以免喧賓奪主。
三,左上黑色銳角三角形,右上白弧線,中上細直線以及下方面性直線,看起來彷彿只是襯景而已,事實上是它們的存在彰顯了曲折線的獨特性和存在意義。
我想,任何車輛看到了這一條獨一無二的人行道時,欣賞之餘應該就會自動減速了吧。
Demo B 美在圓融 台北藝術大學 2013
很多人喜歡藝術,但都僅止於觀賞,諸如媒材、呈現、意涵抑或作者相關的資訊等等多數並不在意。關於美術,真心喜歡也好、附庸風雅也好。對修身養性而言,其實都是正面的。
有人說:「學音樂的不會變壞」,事實上,對於藝術單純喜歡或從事創作的人,的確不容易變壞,如果有,肯定不是真心的喜歡。
這是一座安置於草坪上的白色大理石雕塑,整體沒有直線或角度,完全以三個連體的球形來呈現出圓滑、圓潤和圓滿的圓柔意象,在芊芊草地上,雖然沒有獨特的造形和色澤,依然令人驚艷,不得不多看一眼。
當然,雕塑簡潔、柔美的外形並非我獵影的動機,不期然灑落在球面的樹影,彷彿是雪白的污染者、侵入者,又彷彿是美學建構的參與者、涉入者,更令人遐思的是,右側暗區,那一撮有點亮又不太亮的葉片,看似賓體卻有著「平起平坐」的動向和張力,這一切的一切,才是令我站定腳步,卯足全力,拍攝本作品的主要原因。
以色列諺語說-工作時像螞蟻,休息時像蝴蝶,透過了思考,我希望建構一個安詳、靜謐、圓融的地方,讓翩翩飛舞的蝴蝶悠然自在地停息到球面上。
Demo C 自在逍遙 台北藝術大學 2013
對照於前方厚重、粗黑的樹幹,上方的細枝更鮮活,後方的朵雲更輕柔,面對如此簡約的光景,真的讓人攝情奔放,詩性大發。飄泊不知安身處,飄逸儘在逍遙遊,這首對仗詞寫的好不好並不重要,無論攝影或寫詩,創作時專注、投入,完成後「自我感覺良好」就是一種心靈的滿足,這種「簡單」的享受,就是沒有目的、沒有負擔、沒有壓力、如假包換的真「樂活」。
這張作品還有一個小伏筆,那就是-一堆白雲,二條細枝,三根樹幹,以排序而言,數目遞增;以重量而言比重遞減,我自認擁有這種神經質的思考邏輯的人,世界上或許不多,我在乎唯一而非第一,因為,只有唯一才能出神入化地「做自己」。
Demo D 唯我獨尊 坪林 2013
看到這棵醜陋的殘根時,想到了趙傳的歌,好像是「我很醜,但是很溫柔」,當時的確有意圖把它拍得「很溫柔」,可是左思右想,絞盡了腦汁,發現了攝影的某些創見,根本是「知易行難」,遠比繪畫還無法達成的任務,於是,改弦易轍,心想呈現出高高在上,威風凜凜的感覺應該會比較簡單吧,事實證明,果真是「極簡」,極度的不簡單。
首先,為了彰顯殘根的威嚴,我採用仰角構圖,為了避免落入單調、制式的呈現模式,位移相機遮住了電線桿,只留下左側一條筆直的電線,晴空萬里卻巧妙地留下了一條飛機的煙雲,於是,在天助、神助和自助的時間軸上,一幀充滿「想像空間」的作品於焉完成。
千軍萬馬牽不動,一柱擎天入雲霄,殘根說:舍我其誰?
Demo E 頭頭是道 台北藝術大學 2012
無論是大路、小路,每一條路都可以通往大道-這是成語字典對「頭頭是道」的註解,原本指的是殊途同歸之意,現在都用以比喻條理分明。
本作品借題發揮,意指佛頭也好、雲頭也好,都有它的道理和禪意;佛,慈悲為懷,堅定不移,雲,飄浮不定,既逍遙又自在,總之,心中無罣礙,道理自然來。
取景時原本打算打開閃燈補光,把佛陀的眼睛刻劃出來,突然好像領會了旨意,一切自然就好,因為,肉眼看世故,心眼看民間,是故,佛陀的臉終究烏黑一片。
Demo F 掌握先機 台北藝術大學 2013
有些雕塑非常抽象,只憑外觀不容易看出它的創作理念或意涵,這座雕塑造形雖然比較單純、具象,但它的寓意絕對不簡單。
我一向喜歡拍攝影雕塑,但一直認為無論拍的多好總是掠人之美,因為,題材是別人創作的,拍得愈真實愈是心虛,所以我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切入點,譬如,如何淡化雕塑的概念和刻板印象;如何以特殊視角或手法進行意識形態的建構,換句話說,如何令雕塑趨向簡練好像就是自己的創作一樣,秉承這種獨特的思考模式,每次拍攝雕塑時,總是興奮不已,彷彿落入了吊詭的氛圍裡。
這張純屬主觀定義的「掌握先機」作品,拍攝時刻意聚焦於手背的細節變化上,在十一點左右的天空光投射下,X形的血脈賁張,緊隨著姆指/食指間的V字,一鼓作氣,指向拳頭的尖端,請看,白雲左右退散,樹欉分居兩旁,「掌握先機」者,果真是「勝券在握」,獨享「無限風光」。這座雕塑另有一個伏筆-不見大姆指的拳頭,似乎隱喻著領頭不見,團結優先的意涵,令人激賞。
Demo G 角逐天下 台北藝術大學 2013
李再鈴大師的紅不讓雕塑,在補色的綠色大地和冷色的藍天烘托下,益顯得穿透力無比的強大。雖然黑白階調的呈現少掉了外在的色彩感應,冥冥中卻誇大了內在對形式意義的渴望與渲洩。
前景向上滋長的芊芊細草,恰似一呼百應的擁護者,將心儀的對象拱上了殿堂,不可思議的是,銳角的尖端竟然適時適地的綻放出V字形的勝利光芒。當下的驚喜和震撼,的確不比尋常。按下了決定性的快門後雙手合十,默默地感謝上蒼的幫忙。
我們常說,成功屬於有心人,其實,運氣也是,只是除了有心之外,還要「真誠」。
順便一提的是,這張〈角逐天下〉是我跪在斜坡上完成的力作,這一類動作不會感動人,但肯定可以感動神(一笑)。
Demo H 神遊太虛 台北藝術大學 2013
美,不是眼見,而是發現-這句話一直以來無論是撰文、演講或是教學,已經變成了我的口頭禪,禪意極度簡明,付諸行動卻非想像中簡單,問題就出在問題上。
問題一:美是什麼?
真正的美無法定義,可以明確定義的只有「俗美」。但要創作出無法定義的美,必須仰賴智慧、判斷力、審美經驗及豐富的人生閱歷做後盾。
問題二:直覺是知覺與感覺的即時互動,是美學與哲學邏輯學集大成的表徵。
雖然,發現Demo H這個玄妙的場景,純屬巧遇,但緊接的影像建構,以及列印時的電腦後製-強化或修飾,絲毫都不能輕忽。
浩浩其天日漸長,雲遊不識心頭煩,
展翅入空難斷念,神遊太虛又何妨。
(註:雲遊指朵雲和煙雲的自在悠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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